萧了个骁

我是弧狗

《过期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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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纪勇涛从皮夹克的口袋里摸出两张车票。

毋庸置疑的。他甚至不用翻过来看就知道,一定过期了。

  纪勇涛一生中有太多太多的东西过期了。过期的亲情,过期的爱人。好像所有情感都有保质期,它们或多或少地在他心里鲜活一瞬,继而迅速枯萎灰败,余了剩一点苦涩留给他,让他用大半生缅怀。

  两张过期的火车票被他扔在桌上。


  自从楚稼君离开之后,纪勇涛的状态就一直很恍惚。他被蜂拥而至的赞美声包裹,但大脑里只有一团灰暗阴影笼罩。

  局里给他颁了个“人民英雄”的称号。往他手里送了个沉甸甸的大奖杯,上面大大勾着他的名字。由于功大于过,组织也没有往严重了追究他严重失察的过失。

  纪勇涛苦笑起来,把奖杯锁进了柜子。

  他想起那人问他说,是不是要把自己卖给单位,这样大家都会喜欢他了。

  纪勇涛说,你是许飞,我为什么要卖掉你。

  那人很轻地笑起来:我如果是楚稼君呢。

  

  两人之间的沉默被无限拉长,长得就像在蹚一条时间隧道,隧道里折着迷离又梦幻的光,只有风声呼啸着穿堂而过,就像一场悠远的梦境。

  许飞和楚稼君的脸交叠着在眼前那人脸上出现,扑朔着,亦真亦幻。

  许飞说,我是许飞呀。

  然后许飞又变了个模样。那双带着濡湿泪意的眼睛,含笑看着他说:勇哥,我不要当楚稼君了,我你让我一直当许飞,好不好?

 

  送走楚稼君以后,纪勇涛到台州站细细地沿路找。搜了好几天,终于在杂草有半人高的草丛里找到了许飞。他应该是被楚稼君从火车上直接丢着滚下去,很多地方被撞得乱七八糟,已经面目全非了。

  纪勇涛也不知道,为什么梦境里楚稼君长着许飞的脸。

 

  纪勇涛强行把自己从回忆里抽离出来。

  他把旧报纸压在两张过期的车票上。家里一下子少了楚稼君和大飞,时常安静得让他毛骨悚然。空气变得粘腻,浓稠地在他周围搅拌,纪勇涛几乎要窒息。

 

  -

  进了局子,纪勇涛如常和同事打了招呼。

  明明距离结案才过去了不到半个月,局里已经没有人再提起楚稼君了。按道理来说,成功击毙了如此重大的罪犯,局里应该兴高采烈庆祝好几周才是。

  但大家心照不宣地缄口不提。

  没有人恭喜,庆祝,喝彩。同事只是走到纪勇涛旁边拍拍他的肩,叹一口气。

 

  局里来了个大学生。大学学的生物学,毕业之后来局里当实习法医。大学生叫林飞。

  来报道的时候林飞被局里的法医领进来,双手拘谨地扣在一起,听着法医的介绍一一和局里的同事打招呼。轮到纪勇涛的时候,林飞松开了扣在一起的手。

  

  法医:这是纪勇涛,人民英雄,前一阵才击毙了重大疑犯楚稼君,你应该听说过。

  林飞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崇敬,里面仰慕的火苗几乎要灼伤纪勇涛。

  林飞:勇哥好。我叫林飞,大学毕业来实习的。

  纪勇涛停了手头的动作,抬头看他。

  林飞哪里都不像楚稼君,除了那双眼睛。但纪勇涛还是走了神。

  听到这句“勇哥”之后,原本嘈杂的环境瞬间消音,环境好像一下子降了好几个度。同事都转着头去看纪勇涛,欲言又止地交换着眼神。气氛在一瞬间变得紧张起来,又正好配上纪勇涛的沉默,更显诡异。

  林飞敏锐地感觉到那句“勇哥”出口之后气氛的陡然降温,有些不安地拽了拽上衣下摆,小声

  法医: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。

  法医对纪勇涛的事情略有耳闻,此刻已经开始后悔介绍纪勇涛时多加了那句“击毙了楚稼君”。

  法医:没事小飞,勇哥他可能是有点累了。我们先去里面登记。

  林飞点了点头,准备跟他走。纪勇涛突然开了口。

  纪勇涛:你喜不喜欢吃肯德基啊。

  林飞有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。他的眼睛很大,像孩子一样天真,看人时带着点稚气和懵懂,像有水汽在里面弥漫。

  林飞:喜欢。

  林飞:但不常吃,那玩意贵。

  纪勇涛神游般恍惚点头。李宇起身走到纪勇涛旁边,伸手拍了拍他的肩,欲言又止,喉头像哽着一团棉花。

  李宇:让人去登记吧。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

  纪勇涛没回答他,又抬头看林飞。

  纪勇涛:小飞,你高考最高的是哪一科?

  林飞皱着眉头想了想,紧接着又放松下来,舒展开眉之后眼睛睁得更大。

  林飞:好像...好像是化学吧。

  纪勇涛嗯了一声。没再说话。

 

  -

  纪勇涛从桌上摸走了摩托车钥匙,踏着残阳走出大门。暖光被他的影子隔开,在他往前移动的时候又瞬间合拢。

  火烧云撕开澄蓝的天,小贩吆喝着叫卖,炸爆米花的机子砰地一声响,孩子们欢呼着看小贩从黑乎乎的铁桶里取出爆米花,兴高采烈地尖叫着往外蹦跶。

 

  纪勇涛发动引擎,摩托车嗡嗡地震了两下,带着他在小路上飞驰起来。

  开到爱呀河边,纪勇涛停了车。他站在路边往河道看,淤泥被小孩子踩得乱七八糟,一团团地挂在草丛里和树杈上。纪勇涛往前走几步,被河边的野草根绊了一下,摔进了河里。

 

  河水脏兮兮的,半个江面都铺着一层被光衍射成彩色的油脂,亮亮的光往纪勇涛眼睛里闪。

  纪勇涛蹲下抓了一把黑泥,往岸上甩。

  他在学那个人。曾几何时,楚稼君站在河里,而纪勇涛站在岸上。楚稼君咧着嘴,那双大大的眼睛里盛着满满一兜笑意,往他身上扔淤泥。

  然后现在他们的位置颠倒,此刻应该站在河岸上的人,永远也回不来了。

 

  -

  纪勇涛回了家,没有关门。

  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就养成了这个习惯。进家换鞋,然后坐在沙发上,也不关门,就开始发呆。

  纪勇涛知道那个人不会回来了,可是还想着给他留门。邻居炒菜的香味大摇大摆地穿过大门,占领了整个客厅。红烧肉的香味很浓郁,但一下子让纪勇涛没了食欲。

  他叹了口气。

  千万家烟火气,没有一家是属于他的。

  

  而他的家早已葬在黄泉下。

 

  纪勇涛的目光扫过客厅,一团灰色的绒布引起了他的注意。

  这是楚稼君给大飞做的窝。楚稼君背着他把他的毛衣给剪了,团一团转手就送给了大飞。

  纪勇涛又好气又好笑,但还是随着他去了。

  其实这团东西一点也不显眼。但今天不知怎的,纪勇涛就是一眼看到了它。

  纪勇涛上前提起绒布,上面有一层灰。纪勇涛手心出了汗,灰就黏在他手上。


  纪勇涛看见绒布下面有东西。

  他凑近了去看,是两张过期的电影票。显而易见,这是他给楚稼君找零花钱时摸错的那两张电影票。虽然后来两人补上了这场电影,但楚稼君一直没把这两张过期的扔掉。

  其中一张上面写了字。

  纪勇涛把电影票凑到灯光下,眯了眯眼读出来。

  我想和勇哥有一个家。

 

  文/萧骁

  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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